忘不了我那高中苦乐年华

      人到中年，会自然地生出丝丝缕缕的念旧情结。总在静静的三五之夜，莫名怅惘的情怀不期而至，我独自凝望着月光泼洒一地淡淡的清辉，于是长长的思绪便牵绊着久远的岁月悠悠地在心间延展，最后停驻在那个让我百感交集、低回不已的高中时代，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青春年华。
       那是二十多年前，我就读于野中。
       在那个物质依旧相当匮乏的年代，学校的住宿条件十分差，我们住校生大都是二十来人挤在一间寝室，房间只有一扇窗，夏天不通风，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汗气，还混合着脏衣脏袜味；不过这里的夏夜有九井西风的惠顾和厚爱，当西山头吞没了最后一抹晚霞余晖的时候，清凉的九井西风便迈着矫健的步伐风尘仆仆从天柱山脚的九井河出发，越过群山，掠过潜河，最后来到我们的校园安营扎寨。她抚摸着这里密密层层的参天古木，轻吻着这里每一颗花每一片草，这个在白天被烈日烘烤得不断呻吟的校园很快被安抚得神清气爽生机盎然，山也呜鸣树也婆娑，我们就这样伴着树叶沙沙声安然入梦。冬天寝室阴冷潮湿，夜晚格外寒气逼人，“罗衾不耐五更寒”，我们仅有的单薄的被子根本抵御不了肆虐的寒风，冻得我们躲在被子里直打哆嗦，在严寒的煎熬中“惆怅望天明”。常言道穷则思变，为了白天的革命，寝室长兰集思广益，带领我们开展一场旷日持久的抗寒运动，那就是“两两组合，温暖你我”。室长口号一呼应者雀跃，睡在上铺的同学通通抱着被子像难民找到救星一样蜂拥而下，挤到下铺同学那窄窄的单人床上，虽然戏称这是叠罗汉，但我们还是快活地唱起“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热，这力量是火，这力量是汤。”就这样我们依靠彼此的体温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寒气我们可以驱散，但是饥饿的感受那是天天都得承受。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喝一碗稀饭，坚持到上午第三节课，就有饿得晕乎乎的感觉。食堂也有白胖胖的大馍，可是也仅有少数家境殷实的学生吃得上，像我们这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只能看一眼饱饱眼福罢了。中午和晚上的干饭总是伴着永远不变的水煮大白菜，抑或是青椒炒土豆（不去皮的），对于饥不择食的我们来说没有不爱吃的道理，哪怕偶尔没有菜我们也能如狂风扫荡秋林般呼啦啦几下消灭一碗饭。但每到周末我们总要狠一狠给自己开开洋荤，买一份红烧肉打打牙祭，那价钱可是大白菜的三倍——六角。在这个期待得让人垂涎三尺的日子里，我们总会情不自禁地在寝室里畅谈红烧肉的味道：粘粘的，香香的，油油的，谈得唾沫四溅，心花怒放，眉飞色舞，而到最后总要触到内心最柔软的情愫——想家而泪流满面。
      虽然贫穷，但我们都有古道热肠。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那是1991年的冬天，记忆中这个冬天透骨奇寒，山冷得凝固了，地冻得僵硬了，校园路上的积雪一连几十天也没有消融的迹象。一天中午，兰出去打开水，不小心冰滑摔跤，她那装满开水的瓶子当即碎了，兰惊慌之余径直坐在雪地上伤心地哭了好久，后来她毅然决然地订下了一个苦涩的省钱计划，每天只买一份菜，坚持半个多月，将她的三元五角钱的水瓶胆买回来。当班上同学知道此事后，在班长华的倡议下，纷纷慷慨解囊，你一角，我两角……当班长将一大把远远超出一只水瓶胆价钱的角票交到兰手上时，她再一次流泪了，她说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因为感动而流的泪水。是的，苦命的兰在她读高二时父亲因病医治无效撒手人寰，留下含辛茹苦的母亲惨淡地支撑着千疮百孔的家，举步维艰地供着她和弟弟上学，平日小心翼翼地攥着每一分钱不舍得轻易花掉的她口袋里从来就没有揣过这么多的票子呀。
      那时我们特别懂事，每个人都把学习当成自己神圣使命去完成。每天不等起床铃声响起，我们就起床了。早读课我们常常是饮风冒雪，手捧书本伫立在校园的大树旁，墙脚边，为的是一份有利于记忆的安静和清醒；傍晚时分，学校后山上到处是我们读书的声音；夜深了，随着学校的下自习铃声响起，所有教室灯光熄灭之后，那一盏盏小煤油灯便会星星般闪亮在各个教室。
      我们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每月最后一周的周五夜晚，因为这之后有一天半的月假。我们从月初盼到月末，从周一盼到周五，我们无比深情地念叨着：周一无底深渊，周二路漫漫，周三夜茫茫，周四初现黎明曙光，周五虎口脱险在即，离周六胜利大逃亡也就咫尺之遥了……我们激动得彻夜唱歌，讲故事，表演群口相声，单口相声……到了第二天上完一月的最后一节课我们就归心似箭地背起书包往家赶。二十多里的山路，我们结伴而行。一路上我们手舞足蹈乐不可支忘乎所以，口若悬河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我们谈论着张恨水《啼笑因缘》中的樊家树，也谈论着路遥《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谈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也谈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谈冰心也谈张爱玲，谈萧红也谈茹志鹃，谈论着关于文学的许多事情。我们还谈论着青涩懵懂的爱情，我们会为一位男生帅不帅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我们也憧憬未来，展望走出大山来到大城市的那全新而美好的生活……有时走饿了，我们会禁不住诱惑去拔田里水灵灵的萝卜，刨地里红彤彤的山芋，溜进菜园里摘瓜，钻到林中采野果；走累了，我们会毫不顾忌地躺在路边草地上头枕着书包，闭目养神……有时我们会走到夕阳西下，炊烟四起，暮色苍茫，月亮升起才到家。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岁月的年轮磨去了我人生中许多美好的记忆，但是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那些和我一起迎接暖阳一同走过风雨的亲爱的同学们：兰那忧郁的眼神，暖暖的臂弯；霞那乌黑的长辫，银铃般爽爽的笑声；红那憨憨的呆气，自称史湘云，能对《红楼梦》中人物如数家珍；保的幽趣风趣，擅长调侃美国总统的她为我们平淡的生活制造了许多乐子；还有多愁善感的梅，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琢磨着要给远在人大的男友写一封情意绵绵的信；温柔聪慧的君，在元旦晚会上跳起自学的印度舞，步态轻盈优美，着实让我们大开眼界，她也一度名扬野中校园，被追捧为偶像级红人……当然镌刻在我记忆深处的还有那些可敬的老师们：记忆中班主任杨森苗老师从没有骂过我们，哪怕是我们犯错误了，他也以他那不变的寓庄于谐的说话方式，教育启发我们，听得我们每个人醍醐灌顶，心里暖暖的。杨老师在他的英语课堂上总是激情满怀，我们钦佩他超强的记忆力：旁征博引；我们也非常惊讶他那严谨的思维：有条不紊。班上有消息灵通人士说他上课前总要喝一杯酒，这样才使他的课堂永葆不竭的热情、才情。（这是否真的，我不得而知。）令人难忘的还有语文老师伍秀来老师，听他的课让你真正感受到什么叫春风化雨，什么叫大气磅礴；数学老师陈挺进老师一举手一投足都有一种让人崇拜不已的英俊潇洒之风度，更重要的是他讲授的每一个章节内容都仿佛在我们面前打开了一扇窗户，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璀璨斑斓的新世界，听他的课让你真正感受到什么叫知识的玉液琼浆。
      岁月荏苒，记忆中的这些高中生活的碎片不管是忧愁还是欢乐，经过岁月的打磨淘洗，都酝酿出很温馨的味道，让我在失意落魄的时候心意盎然，让我在苦闷彷徨的时候春暖花开，让我在压抑沮丧的时候艳阳普照。
似水流年，流年似水，片刻即逝，但我相信心灵深处那苦乐年华的记忆永远不会消逝。
      难忘那曾经的青春激昂，难忘那曾经的酸甜苦辣，难忘那曾经陪我一同走过的朋友们。
（作者徐有三：92届校友，现任野寨中学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