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野寨中学

文章来源: 校友    发布时间: 2013-12-04 21:01:43    浏览量: 6006
     题记:今年是母校野寨中学建校70周年。校友云集,庆典隆盛,惜俗务缠身,未能躬逢其盛。然勾起三十年前的点滴回忆。以“苦”、“涩”、“酸”、“咸”、“甜”五章,分别记之。
 
      对我来说,野中三年,只是事后回忆才感到幸福的岁月。当时,是充满苦涩和艰辛的。
      生活真的十分艰苦。我最深刻的印象是早晨打稀饭的时候,大家举着搪瓷饭缸,圆桶形状的,拼命往前挤,挤进不容易,挤出来也很难,泼泼洒洒是难免的。冬天回家的时候,一身棉袄上面,全是稀饭汤,斑斑白白的。买馒头全靠冲锋,总是拜托能跑的同学去冲刺。即便这样,也有漏空的时候,如果没有吃上馒头,第四节课饿得两眼发晕,头脑一片空白,再正常不过了。
      菜的概念就是胡萝卜。早晨胡萝卜,中午胡萝卜,晚上胡萝卜。唯一差别的是,早晨胡萝卜两分钱或者三分钱,中午、晚上的胡萝卜要五分钱。几十年后,看到胡萝卜,我还作呕。同宿舍的储胜桥,我们称为“小乔”,他妈妈善于腌菜,总是每个月一罐罐挑来,这是我们的美食。最好的时候是春节后返校,他总能带来腊肉、腌制的猪肠子、猪肝,与大家共享,这一两个星期吃饭,都是很开心的事情。
      荤腥基本没有。一个月托语文老师——因为我语文成绩好,他才愿意帮忙——去买一份炒肉片,或者粉蒸肉,两毛钱,那是最大的奢侈,绝对没有机会多吃。有钱的同学偶尔到前面街上买一份炒肉丝,那是最显摆的事情了。学校前面的“野寨街”,哪里是街?就是土公路两边有些人家和小店。有个小店,据说炒肉丝特别好,只是我们绝大多数同学没有这个福分。记得高考前的那学期,买了几十个鸡蛋,到班长黄立华家煮好,一天吃一个。黄立华爸爸是学校领导,家就住在学校边,条件自然是好的,估计也就比我们好那么一点点罢了。
      住校久了,非常想家。常于学期中间回家一趟。周六下午只有两节课,比平时少两节。下课后,拔腿就走。同伴三五个,大方向一致,但走到后来就要分开,因为家不可能住在一起。我的同伴中,必有储胜桥。我家离学校大概四五十里,全靠两条腿。我到家之后,储胜桥还得走十几里才能到家。前面二三十里是在平原、丘陵间穿行。后面完全是山路,必须摸黑爬山越岭。手电筒、竹拐杖是必不可少的。手电筒照路,兼吓唬野兽;拐杖不是为了节省体力,主要是走在前面打草惊蛇。山路上草木茂密,必须边走边敲打,把蛇赶跑。常常是半夜到家,吃了一顿饭。睡到天亮,吃好早饭,等到储胜桥,我们又一起开始往回走。星期天晚上还要上自习。现在很难想象,跑个百十里,在家停留不到几小时。归乡的动力真大得吓人。

 
      高中阶段,情窦初开,谁喜欢谁,谁不喜欢谁,假多真少的传了起来。文班女生多,有七八个。也许你说怎么只有这几个啊?呵呵,你是没有经历过那个时期,理科还有“和尚班”呢,就满足了吧。女生叽叽喳喳,难管。我老实,班主任老杨委托我做了女生组组长。隔离红颜,我保护了别人,牺牲了自己,过早启蒙了我那潜伏的情愫。
      我先是挑了一个看来最漂亮的女生坐在了一起。她算城里人,干净,穿着也洋气。天天说不完的话。有一次同班同学储茂平跟我打赌,如果一个晚自习不说话,如何、如何。结果,坚持了一个小时,我输了……这类故事不宜多说。
      最幸福的时刻,就是看露天电影。她从家里带了长凳,我们一起坐在放映机旁边。其他同学好像都没有凳子,课桌和椅子是连着的,没有办法分开。还有就是到后山上背书,文科学生最烦心的事情,就是很多东西要死记硬背,那次我和黄立华说起我们各自心中的女神来。结果站起身来,发现她们就在隔着一排树的后面。自然什么都听见了。
      没有娶到家的女生最好。我总记得她很大度,不像我小肚鸡肠。每次冷战后,都是她先开口说话。吵架,和好,又吵架,又和好……话多了,成绩自然与之成反比。直到我爸爸有一天跟我说,你若考不取,人家城里人会嫁给你一个农民吗?如梦方醒。
      没有成就的缘分,总是让人难忘。记得她送过我一个折扇,那时候这种东西还极其稀罕。我在扇子柄上写了两句诗:“谁言花开再无主,却喜春色为我妍”。只是,后来扇子不见了。而我和她,在八年之后,终于劳燕分飞,天空不留痕迹。 
      高考要考六七门课,各门功课齐头并进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各门成绩都好,象高大全的黄立华;一种是各门都不好,就不举例了。其他人,都多多少少有些不平衡。当时专业的术语叫“跛腿”。我算跛腿的典型。跛腿走路肯定酸。何况当时高考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五。大家拼的不是走路,是跑步。
      语文、英语是我的强项,即便不努力,那也是处在班级领先的阵容中。用现在的话,叫排头兵。语文经常考第一,班主任、语文老师老杨特别喜欢我的作文。我呢,特别喜欢他讲古诗。每周他总用很好看的粉笔字在黑板上写一首诗,让我们背下来。受用至今。英语,我是课代表,只可惜考试时总是榜眼,黄立华的英语一直比我好,让我颇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记得天天收好作业本,送到曹三印老师家里去。他的女儿曹欣很小,喜欢坐在门槛上,拦着不让我进去。小姑娘多年不见,不知道现在哪里?
      其他课,我就不行了。政治、历史、地理,勉强尔尔。数理化,印象中高一就没有及格过。
      物理老师是同乡,化学老师是同宗,都想特别培养我,无奈我浑噩不理,冥顽不化。好在学文科,理化很快就是翻过去的一页。数学躲不掉。有一段时间,凡是上数学课,我必打瞌睡。最低潮时,我是班级倒数第三。补充说明一下,后面有两位同学是山里面的照顾生源。要是没有她们,老子就是天下倒数第一。害得数学老师,是祝老师,还是竺老师,忘记了,骂得我狗血喷头。那几句话太恶毒了,不好意思重复。我记恨了一辈子,也感恩了他一辈子。没有他醍醐灌顶,估计我这辈子就撂那儿了。
      发愤图强之后,数学节节上升,真是始料未及。到了高三,不但文科数学是小菜一碟,理科班的数学也敢于捋起袖子去比划比划。后来大学读中文,数学不学了,遗憾至今。
      从“云横秦岭家何在”的迷茫,到“三军过后尽开颜”的酣畅,学数学的经历,是最跌宕起伏的。与数学从低到高不一样,体育课一直惨不忍睹。总是不及格。有体育课的那天就盼着下雨。体育老师姓许,年纪不大,个子高高的,总是威胁我们,体育不好,不能毕业,不给高考,害得我担心了三年。
      再好的菜,无盐则无味。所以,咸是百味之首。野中三年,与同学相处是最值得回味的事情。
      本事小的人,大多个性也少。我就是这样的烂好人,与所有的同学关系都很好。有个小团体叫“三兄弟”。我是老大,因为年龄大几个月。王文革是老二,黄立华是老三。论成绩,他们俩是双子星座。老二王文革,历史课代表,高考裸分第一,进了吉林大学历史系。这家伙,家庭最苦,人最坚强。冬天我们龟缩在被窝的时候,竟然去冬泳。学校前面的河叫潜河,当时没有大坝,没有水库,也没有人挖沙。涨水时河面宽阔,汪洋恣肆,浩浩汤汤,淹过了土公路,直至学校围墙。枯水时,一弯清泓在对岸山脚下绕过,清澈见人。此时,沙滩平整宽阔,体育课很多就是在沙滩上上的。从山里面流出来的水,本身就冷。夏天,半夜里从上游刮过来的风叫“九井西风”,无论怎么酷暑难捱,“九井西风”一到,必然凉爽宜人。冬天的水特别冷,静水处还有薄冰,冬泳是我不敢想象也因此十分佩服的事情。老三黄立华,是班长。家境好,教养好,成绩好,长得帅,又加上体育好,标枪尤其棒。按照现在讲,是高富帅,外加高大全。他是省级优秀学生干部,加分后是班级第一名。进了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电话普及前,我们经常互相通信,记得王文革的名字一直换来换去,后来叫王睿臣,又是王照人,再到后来,还是叫回了王文革。
      除了“三兄弟”,还有“四牌友”。我是首席。“四牌友”成绩没有“三兄弟”好,居第二梯队。我是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的过渡人物。“四牌友”中,两个储,一是储胜桥,俗称“小乔”,个子高挑,身材窈窕,可惜是男的;一个是储茂平,人呼“小太白”,端的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个是余小海,江湖上叫“老谋深算”,说话缓缓,思维缜密,也因此出牌慢,经常被我们呵斥。
      我们四人经常晚自习逃课,躲在帐子里打牌。窝在双层床的下铺,斗得不亦乐乎,倒也不计较条件艰苦。班主任杨鸣钟老师很开明,相信我们的自觉。偶尔一次来巡视教室,没有发现我们,就到寝室来找人。果然,我们四个人赤膊鏖战正酣。下铺很矮,我们抬不起头来,旁边来了人观战,以为是同学,并未在意。有人心虚,说老杨不会来吧?我说,不会,老杨正忙着呢。一阵坏笑。站在旁边的人伸手摁住扑克牌。我们开口想骂,抬头傻眼了……老杨!
      除了“三兄弟”、“四牌友”,其他同学也挺有趣。比如,会简谱、经常教大家唱歌的殷向东,古诗文功底非常好的唐百海,人生态度非常认真的彭万隆,见识高远的张九五,善于团结和勾引老师的陈新……强烈备注一下,后面这个动词是褒义词。
      世易时移。琴棋书画无不通晓的杨老师前几年得急疾仙逝,让人嗟叹不已。而我们这些当年风华正茂的同学,也一个个步入了人生的中年。
 
      生活清苦,初恋青涩,只有梦想是最甜蜜的。那时候,支撑我们的就是梦想。
      现在看野中,光环很多。那时候,对野中的历史知道很少。只知道它是纪念抗日将士所建造的学校。学校里还有一些遗迹,一个亭子下面,据说集中埋葬了将士们的骨骸,好像叫清风亭。各种石碑散落在操场周边,有的做了台阶,有的做了墙脚。因为死难者是国民党将士,不敢说是烈士。课本上还是说国民党不抗日,似乎日本鬼子就是平型关加百团大战,给赶跑的。学校流传着对抗战的各种传说,回头看,随着一些史实的被重新发掘,这些传说大部分并不准确。但在这样的学校读书,历史似乎并非遥不可及,外面的大千世界也并非遥不可及,总能有些让人思考和畅想的地方。
      哪怕局限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也觉得自己应该成为历史长河和大千世界的一个分子。野中人,天生有这样一种情怀。没有谁想着扎根野中,进围墙是为了出围墙,人人想着是怎么从野中跳出去。跳到城里去,端上铁饭碗,吃上麻布袋装的粮食,对于一个文化之县精英云集的学子来说,这些只是最基本的要求,远不是最高的梦想。
      说到围墙,野中围墙很有特色,大石块砌的,就地取材,大小、形状不一,厚重、沉稳。上面能走人。我们经常翻过围墙,去山谷流泉去洗澡。它是三祖寺脚下的一个山沟,不到一公里纵深,泉水跌宕其中。史载,黄庭坚曾读书于此,自号“山谷道人”。地名叫山谷流泉,可见这地方多有诗情画意。那时,天柱山还未开发旅游,三祖寺人迹罕至,觉寂塔也可以爬上去。山谷流泉,因为不是人的必经之地,所以除了我们去,根本就没有人去。
       一周上课六天,但星期六下午只有两节课。课后,我们几个人带好毛巾,去山谷流泉。谷底青石裸露,两侧石壁嶙峋。各种碑刻不计其数。行、楷、草、隶,蔚为诗歌和书法的长廊,让人对历史有着无限的遐想。其中王安石、苏东坡、 黄庭坚的诗刻,诗歌、书法俱佳,最为著名。没有描红,必须一个个地去寻找,辨识。这是做白日梦最好的地方。
       就在这些石刻上面,我们洗好澡,再洗好衣服,将衣服平摊在倾斜的石头河床上。一干同学赤身裸体,晒着太阳,听着觉寂塔顶的铃声,遥望着历史,梦想着未来,惦记着各种只知道名字的大学,向往着外面世界的滚滚红尘……
 
(作者:韩可胜,1981-1984年就读于野寨中学。散文作家,现供职于沪某机关。)
文字:韩可胜图片:
编辑:审核: